✦ 小段子。夢得視角第二人稱。
✦ 以習慣並稱標示,其實都是無差。
你已忘了你是第幾次盯著子厚秀逸的字跡淚流滿面。
翻檢書札時,輕觸那些字,彷彿是有溫度的。
他們都說你向來豪爽痛快——其實痛比快多。
◇
在榜單上看到子厚的名字時,最初的印象不過是:明明有個風韻的姓,卻也有一個充滿風教意味的名字,兩者之間,有著無法調和的矛盾。
熟稔之後,你喜歡拿這點調侃他,他只是淡淡一笑:夢中之情,無非虛話,豈有得乎?你當下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你多希望子厚那清淡溫潤的笑容裡永遠讀不出悲喜,可是,如今他將要前往的地方是無比荒涼——
他笑著保證自己不會有事,可是笑容顯得單薄,彷佛下一刻就會被寒風掠去。
◇
你在那些陰雨的午後,翻開工部詩集,目光還是忍不住停在那兩句:
他鄉就我生春色 故國移居見客心
那貧瘠的地方,已經因為他而美麗、豐饒許多。
只憑這點你就該感到高興,對吧。
那遠土他邦的人民,將會永遠懷念你,而你此後,會以最清逸絕塵的身姿,守護那小小的一方水土。
◇
莫道桑榆晚
坐在你對面的樂天還如往常一樣,誦出你新成的句子:
餘霞尚滿天
他一面擊節稱賞,一面將你掌中的杯盞再次斟滿。
你說對啊。失之東榆,收之桑榆,還有太多可以期待的。
但是你沒有說:時光擄掠走的太多,曾經擁握過、又失手摔碎的,也太多。
樂天當然也讀出你笑容的勉強,所以,他沒有細問「收之桑榆」的涵義。你喝完手中這一杯,搶過他的酒盞,一飲而盡。
當落霞映酒,溫和的橘紅色一點點鋪染開來,你只覺得雙眼刺疼。
這微弱的霞光,竟還能刺疼人嗎?
◇
在你的眾位文友之中,再沒一位比樂天更為仔細保存詩作,但卷帙浩繁的詩稿付梓之後,他卻很少再次翻閱。
每一次、最先闖入視線的,永遠是那個,自己喚最多次寫最多次的名字。
◇
這天,你們一起到寺院,其實你以前不太信的,但是,不知不覺,陪著樂天來了幾次,你也習慣了。
你從樂天手中接過三枝點燃的香,恭敬地對那無憂無喜的佛像,拜了三拜。
嫋嫋青煙,該帶走的也就這樣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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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陳義芝老師在〈為了下一次的重逢〉裡面引出自己的詩〈一筏過渡〉,他的最後兩句是這樣寫的:
忍聽愛慾沉沉的經懺/斷橋斷水斷爐煙
與摯愛的人天人永隔的痛楚,是不是只有依靠宗教才能平復?儘管對我而言,要求人們斷去愛慾念想的佛法,實在太過理性,理性得不像是一種宗教。
我也常常想起母親在外公過世之後寫的詩:
骨肉情深空擺渡,繞膝緣淺類飄鳶
外公走的很早很早,母親的悲痛我始終無法全然體會,也無法參與或消解——只有透過字句,透過一點靈犀,試圖觸碰,試圖重新構擬她彼時的心象。
難得情深,奈何緣淺。多少人間悲劇不外「情深緣淺」四字。
希望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掙扎中努力愛著的人,都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