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做的無料本，現在把文字版整理到這裡。

§　本書為耽美向。有互攻情節　§

§　部分豔情詩涉及性與性暗示　§

　

【目錄】

  

【集句】
 　讀李杜詩想其交遊酬贈遂分集其句代擬數章
 　集昌黎詩，試為豔體

  

【餘言】
 　集句出處
 　後記：鶴煮琴焚事已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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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李杜詩想其交遊酬贈遂分集其句代擬數章

席上敬酒

長袖拂面為君起，古來相接眼中稀。

席上有答
頗學陰何苦用心，清辭麗句必為鄰。
往時文采動人主，莫厭傷多酒入唇。

有嘆

吾亦澹蕩人，垂衣貴清真。

長歌謝金闕，夢想空殷勤。

有勸

壯心久零落，痛飲信行藏。
莫自使眼枯，來時道路長。

冶遊

短服改胡衣，冶遊方及時。
風流若未減，起舞亂參差。

幽期

更是無人處，入林解我衣。

幾迴霑夜露，不厭此山薇。

不題

行雲莫自濕仙衣，苑外江頭坐不歸。 
詩酒尚堪驅使在，暫時相賞莫相違。

戲擬齊梁體詠青蓮晝眠

步履宜輕過，歸來始自憐。燕外晴絲卷，雲沙靜眇然。
絕知春意好，昨夜月清圓。平生心已折，他夕始相鮮。

留別
歡笑自此畢，酒傾愁不來。
明朝掛帆席，且盡手中杯。

獨酌
相思不相見，對酒還自傾。
大雅久不作；當時別有情。

獨遊
密葉隱歌鳥，澹然吟高秋。
相思無由見，清景不同遊。

有寄
別離已昨日，惘然難久留。

丹砂負前諾，喪亂幾時休？

獄中書

橫江西望阻西秦，欲寄音書哪可聞？

寧同萬死碎綺翼，願作陽臺一段雲。

入夢
夢長覺道遠，化作彩雲飛。
問影何枯槁？泣下誰能揮。

復夢
故人入我夢，脫我頭上簪。
無復能拘礙，感動一沉吟。

夔州偶憶
山鬼吹燈滅，床下意相親。
情如已會面，迥然洗愁辛。

湘中
頭風吹過雨，檣燕語留人。
地僻傷極目，乘槎與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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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昌黎詩試為豔體

　

輕薄兒
乘枯摘野豔，把手問所因。
妖姬伴左右，塵埃紫陌春。

冶蕩少年
獨宿門不掩，誰肯捨汝眠？
多情懷酒伴，接宿窮歡妍。

逆旅偶逢故人
三年不見汝，君知我為誰？

舉頭未能對，出門無所之。
自從別君來，豈有歡樂姿？

君才誠倜儻，長吟慰我思。
惜無酒食樂，浴以清水池。

今日曷不樂，猶憐曙色隨。
離思春冰泮，感傷遂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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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句出處

[一]〈席上敬酒〉集李詩。分出〈白紵辭三首‧其一〉、〈金陵城西樓月下吟〉。

[二]〈席上答〉集杜詩。分出〈解悶十二首‧其七〉、〈戲為六絕句‧其五〉、〈莫相疑行〉、〈曲江二首‧其二〉。

[三]〈有歎〉集李詩。分出〈古風五十九首‧其十〉、〈古風五十九首‧其一〉、〈江南春懷〉、〈感遇四首‧其一〉。

[四]〈有勸〉集杜詩。分出〈有歎〉、〈壯遊〉、〈新安吏〉、〈雙鷰〉。

[五]〈冶遊〉集李詩。分出〈奔亡道中五首‧其二〉、〈古風五十九首‧其八〉、〈泛沔州城南郎官湖〉、〈九日登山〉。

[六]〈幽期〉集杜詩。分出〈天池〉、〈甘林〉、〈樹間〉、〈秋野五首‧其二〉。

[七]〈不題〉集杜詩。分出〈雨不絕〉、〈曲江對酒〉、〈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二〉、〈曲江二首. 其二〉。

[八]〈戲擬齊梁體詠青蓮晝眠〉集杜詩。步履：〈庭草〉。歸來：〈喜達行在所三首‧其三〉。燕外：〈春日江村五首. 其四〉。雲沙：〈峽隘〉。絕知：〈江梅〉。昨夜：〈舟中〉。平生：〈地隅〉。他夕：〈江邊星月二首‧其二〉。

[九]〈留別〉集李詩。分出〈登峨嵋山〉、〈月下獨酌四首. 其四〉、〈夜泊牛渚懷古〉、〈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

[十]〈獨酌〉集李詩。分出〈寓言三首‧其三〉、〈春日醉起言志〉、〈古風五十九首‧其一〉、〈鳳臺曲〉。

[十一]〈獨遊〉集李詩。分出〈紫藤樹〉、〈秋夕書懷〉、〈擬古十二首‧其一十一〉、〈挂席江上待月有懷〉。

[十二]〈有寄〉集杜詩。分出〈送遠〉、〈發秦州〉、〈昔遊〉、〈晚行口號〉。

[十三]〈獄中書〉集李詩。分出〈橫江詞六首‧其三〉、〈思邊〉、〈白頭吟二首‧其一〉、〈擣衣篇〉。〈思邊〉一首，作者一說為宋代詩人穆脩，待考。

[十四]〈入夢〉集李詩。分出〈擬古十二首. 其一十二〉、〈宮中行樂詞‧其一〉、〈覽鏡書懷〉、〈秋夕旅懷〉。

[十五]〈復夢〉集杜詩。分出〈夢李白二首‧其一〉、〈阻雨不得歸瀼西甘林〉、〈上牛頭寺〉、〈病馬〉。

[十六]〈夔州偶憶〉集杜詩。分出〈山館〉、〈促織〉、〈積草嶺〉、〈白沙渡〉。

[十七]〈湘中〉集杜詩。分出〈龍門閣〉、〈發潭州〉、〈南池〉、〈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十八]〈輕薄兒〉集韓詩。分出〈答張徹〉、〈送惠師〉、〈齪齪〉、〈縣齋有懷〉。

[十九]〈冶蕩少年〉集韓詩。分出〈陪杜侍御遊湘西兩寺獨宿有題一首因獻楊常侍〉、〈示爽〉、〈和席八十二韻〉、〈送靈師〉。

[二十]〈逆旅偶遇故人〉集韓詩。三年：〈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其一〉。君知：〈歸彭城〉。舉頭：〈將歸贈孟東野房蜀客〉。出門：〈出門〉。自從：〈同宿聯句)。豈有：〈辭唱歌〉。君才：〈會合聯句〉。長吟：〈奉和兵部張侍郎（賈）酬鄆州馬尚書（總）祗召途中見寄開緘之日馬帥已再領鄆州之作〉。惜無：〈玩月喜張十八員外以王六祕書至〉。浴以：〈病鴟〉。今日：〈古風〉。猶憐：〈喜雪獻裴尚書〉。離思：〈遠遊聯句〉。感傷：〈謝自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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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鶴煮琴焚事已賒㈠　

壹、非關李杜有微辭㈡

　　儘管「張冠李戴」在二創作品裡面不是太嚴重的錯、甚至完全不構成問題，可是，愈是苦心尋找適合的字句嵌入詩中（是的，我必得用「嵌」這樣帶著侵略性且不甚自然的動詞），我愈是感覺不對勁，甚至不舒服。每首詩抒寫的情感與牽掛，每個吟詠的當下，原是不可複製的，景語皆是情語，當我斬斷詩句與原初語境的連結並強迫其遷移，這些游離的情感將何處可依？

　　因著這層顧慮，在集李杜詩系列中，我給自己定了較為嚴格的標準：題目已明寫為特定對象而作且與李杜交誼無關者，當中雖有極清麗的寫景、摹物之句，亦不取；重新定義選材標準之後，寄、贈、酬、悼、遊宴等體皆被排除。為此我捨棄了不少香豔的句子，像「暗水流花徑，春臺引細風」、「盡憐君醉倒，酩酊任扶還」、「高枕翻星月，留歡上夜關」、「幾時懷抱寬，春深把臂前」、「絕知春意好，後會且深期」、「夢覺有微馨，何如穩醉眠」等。這倒不是出於「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少女戀愛幻想、更不是出於「任把無邪作詩教」的中文系節操，而是，我若把這些美好的句子都留給他們，對詩中那些有留下名字卻沒有留下故事的人們，未免太不公平。

　　另，我暫時放棄了將李杜詩同集為樂府長篇與排律的構想，除開難以安排韻腳的技術性瓶頸之外，最重要的理由還是，我找不到一個適合的情境安置這樣的詩，若仍秉持上述重現作者口吻的原則，是否只能集出〈徘徊地府日久無聊遂與故人聯舊句為戲〉之類的詩呢……

　　

貳、花前醉倒歌者誰？㈢

　　以前我只覺得韓愈是個嚴肅無趣的大叔，除了剛毅正直之外，並無其他可愛之處。

　　直到過去三個月，我為了寫研究計畫翻覽了韓愈詩全集，儘管許多艱澀險怪的詩使我如墜煙霧，偶爾仍可從中讀到淺白的、平實的、甚至綺麗的句子。

　　如這首〈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其一〉，畫出一幅明媚春景：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又如這首〈同水部張員外籍曲江春遊寄白二十二舍人〉：

　　「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曲江水滿花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

　　這不是吃喝玩樂回來後、在臉書打卡炫耀的語氣嗎？

　　又如此聯寫歌女：「銀燭未銷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此聯寫牡丹：「凌晨並作新妝面，對客偏含不語情」，其冶豔搖盪，都在在顛覆了韓愈作為古文大家與國子祭酒凜然正色的形象，他在曲江邊，在酒席上，在花叢下，也有與其他詩人相似的纖細情感，並不總是「橫空盤硬語」、也不總是「力去陳言誇末俗」。㈣

　　我想起張大春去年底寫的一段文字，說得甚為懇切：「我常常想：古典詩之式微，不特是現代化社會裡的語文教育之窳陋不足以支應，更根柢的原因恐怕是我們實在不甘心、不習慣、甚至不敢於面對自己還有另一面幽微曲折的角落。然而，容或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設想：一旦最不能浮現在生命表像裡的邃密之地得以墾之掘之蒔之藝之，即無腐朽。」㈤

　　板起面孔的昌黎可敬，恣情談笑的昌黎可親，不玩壞他實在太可惜。

　　由於韓詩中詰屈聱牙者，我幾是無下箸處，集句取材的標準反而變得極為簡單：我盡量擷取淺白、無用典、無特定隱喻的句子，這些沒有閃爍著熠熠華光的句子似更適合作為穿搭的底色，拆解之後創造的空間，甚至比我最初想像得更為寬廣。

　　集韓系列的體例並非代擬，所以詩中的抒情主體是不是韓愈自己，口吻夠不夠像，對我而言沒那麼重要。當然，我也是很樂意替昌黎大叔虛構一場豔遇的，就像集李杜詩最後仍不免濫情一把，虛構了兩首鬼故事一樣。

　　下一次吧。我發毒誓說CWT39若窗本，下次就出韓孟本，將功贖罪──不是說著玩的。　　　　　

　

叁、歌成鬢先改，君知我為誰？　㈥

　　集句的魅力，董橋總結得甚好：「斷章可以取義，巧合原非意外」㈦。說穿了集句只是個簡單的魔法陣，用以召喚原作者的鬼魂，探求詩中作者也未曾察覺的幽微歧義，當鬼魂們圍著魔法陣起舞，即可給予讀者新的刺激，如果讀者因此誤解原典，甚至可以算得上一種成就。

　　可是，如果召喚師沒有成功說服讀者呢？寫這本小書時，我看了不少明朝詩人的集句──他們的名字我記不起來，以後恐怕也不會記起──一眼看到，我的思緒只會被他們召喚的鬼魂們盤踞，而看不到召喚師在哪裡、召喚的理由又是什麼。

　　原作的魅力過於強大，對二創作者確是艱鉅之挑戰，一切太不對等了，已經名留青史的大大，和玩集句的小透明，多麼懸殊而悲壯的對比。當讀者面對一籮筐名言錦句，面對大量聚集的、面孔似曾相識的古代鬼魂，尤其是那些太過閃亮的，自然無暇顧及召喚師藉著這些詩句抒發了什麼情感。而古人集句不避冷僻，甚至刻意搜求冷僻詩句，除了「發其幽微」，恐怕也是為減少此一影響的焦慮吧。我執意為每首詩重新定題，就為了抗拒這些執拗的鬼魂啊。

　　

肆、覓句新知律，將詩待物華　㈧

　　本書所集大多為簡短的絕句，也算是驗收近日練習寫詩的成果。原詩本非近體者，試入拗格，不可入者，則任之。七律與七古，我連原創都把握得不好，故不集。

　　當然，仍有些許遺憾：

　　其一，集句的過程中，我沮喪地發現我集不出仄韻詩，古今音變之下，不少上聲與去聲韻字的分辨變得困難，入聲字更不必言，當我難以從吟詠的自然語調中全然體會詩句的韻律美，再創作就顯得力不從心。

　　其二，首句借臨韻的押韻法，多見於宋代以後的詩，唐人詩則甚少落韻或借韻。而作代擬體本不應如此，才力所限，不得已而為。

　　　更好地發掘每句詩本身的彈性㈨，以及更好地拓展詩句以外的空間，是我往後的目標。　　

　

附、後記引詩出處

[一]明末女詩人吳琪有〈感懷〉詩：「鶴煮琴焚事已賒，不堪回首數年華。」已賒，已遠、已去之意。

[二]李商隱詩〈有感〉：「非關宋玉有微辭，卻是襄王夢覺遲。一自高唐賦成後，楚天雲雨盡堪疑。」微辭，指宋玉隱微含蓄的託諷之意。此處斷章取義，意為「頗有微辭」。

[三]韓愈〈芍藥歌〉：「花前醉倒歌者誰？楚狂小子韓退之。」箋家或認為此詩風格纖弱，非韓愈所作；或認為是韓愈少作，故少剛硬之氣。

[四]此二語皆是王安石所評。前者為客觀總結，後者頗有不滿之意：「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

[五]引用自張大春〈一種壯懷能蘊藉，無端絮語織慈悲〉一篇。
 ＊原文見作者臉書。
 ＊瀛社古典詩論壇亦有轉載。

[六]歌成：李賀〈長歌續短歌〉。君知：韓愈〈歸彭城〉。

[七]出自董橋〈馬克思先生論香港一九九七〉小序。該文是一篇「集句文」，乃摘錄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的文句，改寫為一篇新文章。

[八]覓句：杜甫〈又示宗武〉。將詩：杜甫〈小園〉。

[九]在以「雙句」為單位的古典詩結構中，奇數句為出句、偶數句為落句；將原詩打散後詩句的身分可以完全逆轉；仄韻集句之闕如，等同少了近體詩出句作為古體詩落句的可能性。

　

注釋補正　第十八頁　註釋［四］

關於韓愈之「橫空盤硬語」與「力去陳言誇末俗」

（一）《唐宋詩醇》引王安石曰：「吟詩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李白所得也；『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鯢碧海中』，此杜甫所得也；『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此韓愈所得也。」按：「清水出芙蓉」二句出自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或看翡翠蘭苕上」二句出自杜甫〈戲為六絕句‧其四〉；「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出自韓愈〈薦士〉，此句原為表達對孟郊詩的讚賞，並引為同道，故亦可視為韓愈對自己獨特詩風的自許之辭。此處王安石各引三家詩以說明其領會，眼光不可不謂獨到。

（二）王安石〈韓子〉：「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

按：王安石批判韓愈詩文刻意用奇字澀句，所謂「惟陳言之務去」之文學主張（見〈答李翊書〉），實則枉費精神，不值提倡效法。口吻不可不謂輕蔑。此詩見於王荊公詩注卷四十八。韓愈〈贈崔立之評事〉有「可憐無益費精神，有似黃金擲虛牝」二句，王安石又喜為集句，則批判韓愈之句，實從韓愈詩來。

陳師道《後山詩話》有一條專揭韓愈為人與為詩短處，亦引及此詩：『退之詩云：「長安眾富兒，盤饌羅膻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然此老有二妓，號絳桃柳枝，故張文昌云「為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也。又為李於志敘當世名貴，服金石藥，欲生而死者數輩，著之石，藏之地下，豈為一世戒耶！而竟以藥死。故白傅云「退之服硫黃，一病竟不痊」也。荊公詩云：「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而公平生文體數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故知言不可不慎也。』後山言「公平生文體數變」，此公應指王安石而言，王安石晚年作詩亦苦心孤詣、琢句甚工，則其批判韓詩之語，反成他人批判己身之談資。又，元好問〈論詩三十首‧其二十九〉：「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則又拈用「可憐」一句批判陳師道。此是後話。